小時候住在高雄縣湖內鄉一所爸媽任職的工專裡的教職員宿舍,我的父母親雖然是從事教育的知識份子,但記憶中爸爸媽媽都很忙,常常日、夜間部都要去上班,只有在每個孩子進小學前,教會我們寫自己的名字就不管我們了。我們家三個孩子都沒上幼稚園,理由是幼稚園又沒有工專校園那麼大,小孩子只能盪鞦韆溜滑梯,在家裡可以爬樹、烘窯,玩捉迷藏可以整個校園走透透,半小時還抓不到人。而家裡是學校教室改建的宿舍,所以有個大大的黑板,可以盡情地去塗鴉。
↑一樓最右邊一間教室,以前曾改建成我們小時候溫暖的窩,現在是教師研究室。
因為宿舍只住我們一家,整個工專從校長到工友都認識我們家三姊弟妹,媽媽的眼線分佈很廣闊,那怕我們在哪裡闖禍了,線民立即通報,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有人拿棍子來修理小孩。所以後來我們三姊弟妹一直都是所就讀學校的短跑校隊,因為常繞著運動場或籃球場跑給媽媽追。
想看『文字』的話,爸媽的辦公室有報紙,看不看得懂自己想辦法。所以我們有很多東西都一知半解,講出來的都是『大人話』,但其實根本不懂。
給我學鋼琴是用媽媽每周日幫學校遠地同仁值班的值班費,而我必須負責教會小我四歲的妹妹。彈鋼琴最大的快樂跟用處就是當爸爸媽媽的卡拉ok伴唱機,爸爸愛唱台、日語老歌,媽媽愛唱中國藝術歌曲。要能隨時轉調、隨時變換拍子、隨時跟得上爸媽的即興演出,因為他們覺得:『妳不是有學鋼琴嗎?怎麼不會彈。』所以一直到進維也納音樂院前,我都以為這是每個彈鋼琴的人都應有的能力。回國後在台中中興堂演出,我爸從頭睡到尾,還說冷氣比家裡的舒服,一直到安可曲『丟丟銅仔』才醒來,『這條我聽有!』,還好他沒有跟著唱。所以我也習慣在音樂會最後安排台灣歌謠,想說至少叫醒一些睡著的人。而媽媽除了偶而要搖醒睡到打鼾的爸爸別跟台上演奏的女兒搶『風頭』外,從頭到尾就是欣賞我的『外型』,畢竟是她這家公司出產的,怎麼樣都漂亮滿意。
我的父母喜歡唱歌、跳舞,但他們完全不懂古典音樂,也不會知道要安排我的音樂人生,但透過他們日常的生活,音樂中的旋律與節奏感早就深植在我的血液中。記得我們家吃過晚飯後,只要有空閒時間,爸媽一定要唱個歌,我就要彈琴,爸爸興致一來還要我變換節奏讓他好跳舞。其實這就是家庭音樂會,而且音樂中充滿了歡樂與分享,雖然這樣美好的夜晚常常都是在媽媽的『中國藝術歌曲』驅逐了爸爸的『台語流行歌曲』中結束。也因此我從很小就學會音樂存在著『品味』及『喜好』的不同,但這兩種南轅北轍的歌曲風格我都愛,因為對爸爸跟媽媽的愛實在無法分出高下。
至於我們家另兩位成員對音樂的感受也很特別,弟弟在大學教會計,從小很難一首歌完整唱到結束,唱來唱去一定會變成『什錦歌』。在學時遇到合唱比賽一定是排在男高音及男低音中間的位置,這樣不管走音到哪一聲部都不會影響全體,現在弟弟對音樂的喜好是繼承了爸爸的台語流行歌。小妹開始學鋼琴即由我啟蒙,我對她嚴厲無比,媽媽對我的鐵血教法似乎很不欣賞,每次妹妹一哭,媽媽就要揍我,理由是『我是要妳把她教到會,不是要妳把她教到哭。』所以我現在若對學生有耐心大概是被我妹妹磨出來的。至於學醫學的妹妹也有即興伴奏能力,但最愛聽的音樂是理查克萊德蒙的輕音樂或熱情無比的搖滾樂等類型。
也就是說我的西洋古典音樂在我們家沒人聽得懂,但當我說要去維也納學音樂時,全家都支持我。而在外鄉那麼多年,爸爸媽媽從沒以年紀大或身體不好催促過我,每次電話聯絡都是說:『我們很好,生病了就看醫生,阿妳又不是醫生,回來也沒用。』記得有一回隔了四年沒回台灣,跟媽媽說我很想她,不知道她現在是啥模樣,請她寄張照片給我,媽媽卻回說:『四年前的記憶應該比較年輕,就保留那樣的記憶好了。』
現在自己在教學中,接觸到很多熱心的家長,對孩子的愛跟支持真的可以說無微不至,深怕自己一個閃失,孩子就會輸在起跑點或因此將來成就不如人。每每讓我想起我那所謂『不知死活』的童年,以及『不知天高地厚』的決定---大學畢業後要去維也納重新學音樂。也感謝我有『不知外面世界有多大』的父母親,他們因為不懂所以『放心讓我去』,我父母之所以能放心,主要也是有先生同行,我不會嫁給『阿凸仔』,以後回不來。而我只是因為一股『傻勁』,只想要彈鋼琴,所以跟著先生飄洋過海去,只要能學更棒的鋼琴就好,說實在的我的夢想沒多大。這中間的任何一個環節,只要我的父母親會精打細算一點,我自己稍微會評估態勢一點,當時應該就不會有『勇氣』選擇這樣的路。但就是單純一點『對音樂的熱愛』,加上我的父母親很愛我也很信任我,我的先生及公婆都很支持我、體諒我,所以成就了我的『音樂夢』。因此真的印證了一句話『傻人有傻福』!真的很感謝我的父母教給我『單純』與『執著』的個性,讓我終身受用不盡。親愛的爸爸媽媽,謝謝您們!!!
↑媽媽煮飯的時間,爸爸常帶我們來學校的籃球場打球,活動筋骨,三姊弟妹都會投三分球喔!現在換成弟弟妹妹的小孩也很愛在這裡打球。